导读:被巨石砸中的“渝A97G82” 实在令人痛心不已倾盆大雨之间,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结束,部分学生和家长搭乘车牌号为“渝A97G82”的中巴车,往西边10余公里外红土乡出发。
一条穿梭于崇山峻岭间的348国道,将两个乡镇连接起来。往返于红土乡和公平镇的客车,是学生和家长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。那辆车身印有“红土客运”、车牌号为“渝A97G82”的中巴车,便是其中一辆。
这趟票价8元的客车,平时也让家长们放心,“客车比较安全,而且可以刚好就到家附近。”学生王凌的家长王先生说,从红土乡到公平镇的客车,女儿坐了两年。
王凌在长龙实验中学读八年级。在父亲的印象中,女儿总是格外懂事,学习成绩在班级名列前茅,奖状在家里放了厚厚一摞,往返学校也从不需要家长接送,自己的生活也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6月28日,还在学校参加期末考试的王凌迎来了自己15岁的生日。6月29日,是学校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,孩子们结束最后一场考试,就会乘车回家。不巧的是,当天大雨倾盆,雨水顺着山体冲至路面,有路段甚至出现了湍急的水流。
6月29日下午,已经结束考试的王凌给父亲发了微信语音,说数学题目有点难,可能分数不理想,其他科目考试都有把握,让爸爸不要批评她。
事实上,远在河北务工的王先生,从不过多干涉女儿的学习和生活,“我没有多少文化,学习都是她自己安排,她从不用我操心。”王先生说,王凌是家里的老大,小学曾随他在河北就读,因为担心自己的工作会突然变动,耽误女儿学业,女儿小学毕业后,他选择了让她回到老家读初中。
王凌在红土乡老家和爷爷一起生活。平日,只要女儿有空闲,王先生都会和女儿通视频电话,时刻通过手机关注着女儿的饭卡余额是否充足。他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多读书,到大城市学习深造,不再重复他的命运。
和女儿聊完微信后,王先生便出门办事。等他再次拿起手机,却发现一个未接来电,还有女儿老师发来的信息:“有紧急情况。”王先生立刻回拨过去,老师称有一辆从公平镇前往红土乡的客车出了意外,始终联系不上王凌,让王先生联系老家的熟人,到现场查看一下。
接了电话,王先生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,立马给女儿打去电话,但始终没人接听。
两对母女死里逃生
当天下午,离开学校后,王凌坐上这趟从公平镇开往红土乡的“渝A97G82”。
这辆中巴车离开公平镇镇区,往西行驶了大约3公里远,意外发生了。车辆左侧30米高的山上,几块大石头滚落下来,砸中了中巴车……
据奉节县交通局通报,6月29日下午15点30分左右,重庆奉节县红土客运公司一辆正在正常运营的中型普通客车(渝A97G82),驾驶员1人,允许载客19人,实际载客18人,行驶到公平镇至红土乡路段,遭30米高山上意外落石砸中车尾部,致使6名乘客遇难、9名乘客受轻伤。刚过完15岁生日的王凌,就是这6名不幸遇难者之一。
事发时,对向一辆小轿车的行车记录仪拍下了揪心一幕:中巴车在傍山公路上行驶,山崖上突然掉落几块大石头,直接砸中客车。还有救援人员拍摄的视频显示,中巴车的车顶被巨石砸穿,有人被困在车内,有人直接被巨石砸中,一动也不动。
王凌的同学周悦,当时也在这辆中巴车上。相比于遇难者,她要幸运许多。上车后,她坐在驾驶室后第三排靠窗座位,巨石砸中车辆时,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。
“当天雨很大,感觉有东西砸进了车里,车子剧烈晃动了一下,我就晕过去了。”周悦醒来后,发现客车的车顶已经消失,一块巨石,就在她身旁,而她邻座的乘客,不幸当场遇难。
晕晕糊糊中,周悦在座位下摸到了手机,拨打了120,同时去寻找坐在她前方的母亲。“我没看到妈妈,心想她可能被救了,我就从车窗跳了下去。”周悦说。
周悦母亲易女士是在昏迷中被人救下了车,恍惚中,她一直念叨“我的女儿还在车上。”还没待她返回车上寻找,女儿已赶到身边,一把抱住了她。
病床上的易女士回想起当时的情形,说道:“女儿比我清醒,她还来得及拍视频和安慰我。”
周悦拍摄的视频中,348国道靠近山体一侧,浑浊的雨水沿着公路冲刷,汇聚成了一股急流。
“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。”易女士说,她当天到公平镇接女儿回家,母女俩原计划搭乘一辆面包车返回红土乡,但雨水从山上冲刷下来,部分路段渍水,面包车无法通行便折返。她和女儿在车站等了一会儿,换乘这辆“渝A97G82”回家,结果遭遇了巨石砸车。
周悦的同学秦玉则没有那么幸运,她的脖子在事故中受伤,无法自由活动。结束期末考试后,她原本打算前往父亲的工作地海南过暑假。但如今,医生告诉她,至少在床上要躺一个月。秦玉的母亲也在事故中受伤,现在母女俩一起在医院接受治疗。
7月1日,极目新闻记者从奉节县城驱车赶往红土乡,五十多公里的路程,道路几乎都是沿着河谷盘山而建,蜿蜒曲折,路边不时能看到从山上垮塌的土石,还有警示牌提醒“高崖飞石”。
奶奶忍痛从破洞救出孙子
被巨石砸中的“渝A97G82”中巴车上,乘客大多是当天从长龙实验中学离校的学生和接孩子的家长。
乘客孙女士说,当天雨水太大,她本想提前赶回红土乡办事,但自己一开始搭乘的面包车无法通过渍水路段,也返回了车站。她干脆等着放假的孙子一起坐中巴车回家。
“因为人比较多,我还喊孙子快点上车。”乘客孙女士上车时,本来计划坐后排,但因为车上人多行李也多,为方便下车,她又回到车头,坐在司机座位后的第一排。
“也有可能真的是天意吧。”孙女士感慨道,当时她还想拉着孙子闵新坐在她旁边,但孙子玩手机不想被奶奶念叨,便去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。
巨石落下,坐在闵新身边的同学薛宏不幸遇难,孙女士也因剧烈晃动摔到了座位下,脚和身体磕伤。
“当时我都麻木了,没注意痛,就想到我孙子还在车上。”孙女士清醒后,从已经破碎的车窗爬出,在客车尾部找到了昏迷的孙子。她从车身破损的洞口中,一点点将孙子拉了出来。
孙婆婆说,当时一心想着孙子,伤痛和恐惧全都被抛在了脑后。孙子被救出后,头部一直在流血,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,帮孙子捂住头部。孙婆婆在大雨中将孙子抱到路边,直到救护车赶到将他们送至医院。
闵新的病床旁,躺着他的同班同学何元,两人一同上车,又被送至同一间病房。何元的个子比闵新略高,身体结实,在客车被砸中后,头部受伤的何元发现车门无法打开,自己从窗户跳出,又向路过的司机求救。
“我当时看到一个开车的叔叔,就找他借了手机,给我妈打过去。”何元说,他连续给母亲拨打了两次电话,但并未接通,司机见状,径直驾车将他送往了医院。
6月30日下午,何元的母亲刘女士从湖北赶到医院。刘女士说,事后才知道儿子当时的情况,并打算同这位好心司机联系,“他是救命恩人,一定要好好感谢他。”
被永远中断的兄妹通话
7月1日,极目新闻记者看到,靠公平镇一侧的348国道上,依旧有车辆经过,只是发生事故的路段已经封闭,两端均有交警等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值守。
一名工作人员称,事发路段正在排险,短时间内无法通行,需要绕道上山。公平镇和红土乡之间原本10余公里的路程,因为这场事故,翻了近一倍。路边,不时可看到当地交通部门设置的地质灾害警示牌,提醒车辆行人快速通行。
公开资料显示,奉节县地处三峡库区腹心地带,属于地质灾害高易发区。
和所有的山区一样,这些穿梭在群山间的公路,是连接红土乡与外界的主要道路。红土乡多位老人介绍,多年来,这些通往外界的道路不时会发生落石滑坡,但却没发生过这么重大的事故。
“山区的路,不可能完全没有石头落下,但确实是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。”遇难学生喻灵的父亲叹息道。
喻灵和王凌一样,每次都是独自乘车往返学校,不需要家长护送,她俩也是朋友。喻灵的家在更高的山上,大门面对着河谷,门前是菜地和稻田,其中就有喻灵和72岁的奶奶一起种下的。
喻灵父亲在湖北宜昌的造船厂打工,母亲在重庆市区工作。喻父说,喻灵还有两个哥哥,大哥已经在工作,二哥今年刚刚高考结束,就去了重庆打暑假工,家里的房子刚刚装修没几年,债务尚未还清,为了一家人的生计,平日他和孩子都是聚少离多,一年中只有农忙时节才能回家。
29日下午,喻灵考试结束,给父亲发了信息,就独自带上行李乘车回家。途中,她还在和二哥打电话,但电话没说多久,就突然中断。二哥再次拨打过去,始终无人接听。
远在湖北宜昌的父亲得知女儿可能出了意外,只能不停打电话委托老家的熟人前往帮忙查看,但都无法进入现场。“刚开始他们都瞒着我,跟我说孙女只是脚骨折了。”喻奶奶说,最后孙女的遗体送回家来安葬,家人也瞒不住她了。
这一消息,对喻奶奶来说,犹如晴天霹雳。喻灵从刚学会走路开始,就随着奶奶生活,除了家务活,地里的农活也会帮着奶奶干,“我欠(方言,意为想念)我的孙女啊。”喻奶奶泪水涟涟。
7月1日,喻灵的遗体在家乡安葬。从事发以来,喻奶奶几乎没吃一顿饭,整日以泪洗面。喻灵的父亲,一夜之间,也沧桑了许多。
“早一秒或晚一秒,都不会出意外”
喻灵家山下的红土乡街上,王先生在家中为爱女搭设了灵堂。
收到女儿被石块压住的消息后,王先生立即从1500公里外的河北租了车,并请了两个司机,昼夜不停驾车十多小时赶回老家,见到的却是女儿王凌的遗体。
王先生的手机相册里,多是女儿领取奖状的喜悦时刻。但他却找不出一张合适的照片,作为灵堂上的遗照。
王凌家斜对面不到10米,是遇难学生薛宏的家,他在长龙实验中学读七年级。
薛宏家中的灵堂,摆放着他和奶奶的遗照。在“渝A97G82”被巨石砸中时,祖孙俩都没能逃过死神的魔爪。
众多亲朋好友的印象中,薛宏是一个极为孝顺的孩子。上学寄宿,也会时常给奶奶打电话。放假回家,他忙里忙外,帮奶奶干活。“他从小由奶奶带大,跟奶奶感情很好。”薛宏的亲戚表示,除了在家懂事外,薛宏遇见街坊邻居,都会非常热情地打招呼,是非常有灵气的小男孩。平日里,家中除了他和奶奶外,只有父亲和叔叔,这次意外,让他们家里一下又冷清了。
“早一秒,或者晚一秒,都不会出意外。”7月1日,在红土乡街上,街坊四邻总是不住地感叹命运的无常和对孩子们的惋惜。
薛宏的父亲,在山上为家人寻找合适的墓地,想让自己的母亲和儿子入土为安。
站在路旁的王先生,默默深吸一口烟,在烟雾缭绕中,他呆呆地望着女儿的灵堂,泪水盈眶。
年过半百的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,右手拇指指甲缝中,还残留着他在河北做家具时沾上的红色漆料。